一个脑洞号

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

怀沙完结番外•叶叶心

算是一个对后来每个人的交代。


浑厚的晨钟在云深不知处悠悠地响,太阳从山间乍现光辉之前,蓝氏宗门一日的修行就开始了。这日正是小辈们集体下山夜猎的日子,大家聚集在松风堂前的庭院里,等候召集。蓝景仪匆匆忙忙跑来,大老远招呼江凛他们兄弟几个:“今日晌午含光君并江宗主就到了,你们还下山去吗?”

江冲江关两个从人群中冲出来,顾不上不可大声喧哗的的家规,开心地叫出来:“不去了,我不去了!”“我也不去了!”

算算是有日子没见着双亲了,江凛听了也是眼睛一亮,转脸寻江冽时,发现他仿佛没听见一般,还是默默地坐在廊柱旁擦拭自己的佩剑。那把剑银色的剑身上有着层层红色的花纹,是精钢千锤百炼的历程,反射着暮春的晨光,依然满溢隆冬的凛然。

两个小的见大的不为所动,连忙跑过来跟哥哥求情。江冽听了归剑入鞘,冷淡道:“没出息!”弟弟们瞬间灰丧了脸。

江凛忙道:“你俩留下来吧,我跟你们二哥会尽早回来的,帮我们向双亲请安。”

江冲江关连连点头。江凛追上蓝氏的队伍。庭院里的玉兰花开到暮春,一瓣一瓣从高高的枝头坠落草间,馨香散去,铺满一地白色的叹息。

夜猎很顺利,小小的鬼魅还不成气候,不过给年轻人练手而已。难得蓝氏的子侄也像春游一样,队伍里有了些轻松的气息。自从含光君当了仙督,四海升平,倒是没有什么有挑战性的夜猎任务了。起先江凛着急回云深,走在队伍前面,难得双亲来看他们,这次错过,下次不知又要等多久。

但显然江冽并不这样想,慢慢悠悠地落在队伍后面,江凛几次到后面催他,江冽也不理。

他心里闹别扭江凛知道,只是江凛不太明白他闹什么别扭。现在想想,仿佛从观音庙以后就不太对劲儿。

慢慢地,山道上就只剩他们两个被甩在最后。暮春的晚风吹落了一身的薄汗,山间树丛新生的嫩叶微微地颤。江凛忍不住又劝道:“今日若赶不回去,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爹爹了,有些日子不见,你不想他吗?”

“想又怎样?”江冽凉凉地说,“又不只见我自个儿,匆匆一面,徒增伤感。”说罢,干脆一跺脚,“我不回去了,你自己回吧,跟爹爹说别惦记我。”没等江凛来拦他,御剑跑了。

江凛气得跺脚,还是先回云深去了。

回到云深时,已经掌灯了。江澄和蓝湛等江凛他们回来吃饭。江凛硬着头皮说江冽还有些事没了,这会儿在彩衣镇,不好说什么时候回来。

江澄一拍桌子道:“越大眼里越没人了!”堂上一阵窒息,江凛默默坐在父亲旁边。蓝湛带着小儿子江兰坐在对面,见几个孩子都坐好,平和道:“开饭吧。”于是一家人默默吃饭。蓝宗主自观音庙后闭关不出,蓝家的长老们都各自有小灶。堂上只有江氏一家人,像这样一家人一起吃饭,已经好久没有了。

江兰三岁了,刚刚能举着箸夹菜的年纪,也能稳稳地坐住,不出一声。模样和蓝湛十成十像,连端庄贞静的气质都和蓝湛一模一样。他和蓝湛两人一高一低并排坐着,整个厅堂都有一种展览奇珍异宝的气氛,让人心生景仰,出不了大声气。

江兰是江澄的掌中宝,眼中珠,从小有一张小床,睡在江澄和蓝湛的卧房里的。他习字的时候,江澄若是逗他,他会把江澄的脸都画花,江澄还能乐得心里开花。这种宠爱,他上面的哪个哥哥都没有享受过。自从有了他,哥哥弟弟都嘲笑江冽失宠了,江冽闲闲道:“宠或不宠,有什么稀罕吗?”气的从不受江澄偏宠的兄弟们牙痒,恨不得咬他。

此时就只差一个江冽。

江冽恰好真去了彩衣镇。春日夜市上的热闹,冲淡了他对蓝湛望而却步的渴望。一片灯火璀璨中,江冽觉得也许知道人在附近,却不必见面的情形更好一些,他不去见他,只在此处想念。他给自己画地为牢,设刑无期,不期待救赎,也就没有失望。街边的水流中船只来往,白云苍狗,再没有人能入他的心。江冽年纪轻轻,感到了精神苍老的悲凉。

这时,码头上有人叫他,是魏无羡,准确的说是借个莫玄羽壳子的魏无羡。他见了江冽很是意外,连忙从船上跳下来。

“二公子好雅兴,是赏灯还是等人?”魏无羡风流倜傥一如往昔,无论他长什么样,那精神气质总也不变。

江冽道:“你又为何到此?”

魏无羡道:“暮春是天子笑新酿之时,我赶过来尝鲜啊。”说着拎起了酒壶,“二公子有没有功夫,一起喝一盅?”

他们进了一家酒楼临窗坐下,江冽酒量比蓝湛好些,倒了一盅慢慢尝。魏无羡开怀畅饮,聊着最近的新奇见闻。他倒是活的潇洒自由,江冽生出了一些些羡慕的想法。

魏无羡忽然道:“二公子最北只到过兰陵吧,蓟北可曾去过?”

江冽想想,摇了摇头。

“听说最近那里有些异象,我倒是挺想去看看,可惜太远。不知道二公子有没有打算?”

江冽道:“魏前辈的算盘都打到小辈头上来了,魏前辈人缘这么差吗,连个作伴儿都没有?”

魏无羡道:“二公子不去就算了,倒不必夹枪带棒。”又喝了口酒道:“自从你家的含光君当了仙督,世道太平得无趣,你们小辈就永远躲在长辈的庇荫之下呗。”

江冽心电一闪,仿佛触到了某种暗涌的流动,他也尽量自然地说:“含光君和我父亲今日到姑苏了。”

魏无羡仰头喝酒,不说话了。

江冽会心一笑,也喝了口酒。天子笑入口绵,后味辣,也不知道魏无羡为什么总是念念不忘。江冽拿起自己的佩剑,递给魏无羡。魏无羡拔出来看,银色剑身上红纹灼灼,光焰照眼,不禁叹道:“好剑!”

江冽道:“我哥江凛满十八岁时,父亲专门请人打造佩剑,含光君说正好给我也一起打造一把。江凛的叫含英,我的叫含章。乐竟为章,他希望我做事有始有终。我能得他偏爱已是有幸,你曾负他前生还有什么不足?”

魏无羡酒盖住脸无赖道:“去就去,平白说这许多无关的话,二公子好没意思。”

话不投机,窗外渐渐飘落零星的雨。酒店外有一棵日久年深的芭蕉树,新发的嫩叶还未完全舒展开。芭蕉不展丁香结,同向春风各自愁,江冽被触动心曲,对魏无羡说:“我去,你在此等我吧。”

江冽回到云深不知处,已是深夜,蓝湛还在堂上等他。江冽在蓝湛默默的注视中跪下磕头:“孩儿不孝,害含光君费心劳神。”蓝湛双手扶他坐下。多日不见,江冽长大许多,蓝湛却无甚变化,岁月为它最杰出的手工刷上一层又一层的包浆,只增添了温润,而不加一点沧桑。江冽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蓝湛,把蓝湛瞧得脸红,躲过脸道:“冽儿大了……”江冽心里难过,抱住蓝湛闷声说:“儿子是父母的债,躲不掉的。”蓝湛笑他孩子气,用手抚他脑后的头发。亲近了好一会儿,江冽决定不告诉蓝湛他要和魏无羡去蓟北的事情。

江冽送蓝湛回静室休息,穿廊而行时,庭中的雨变得更绵密了,整个云深的草木都被浇湿,在幽暗中浮出翠色。静室里,江澄也还没睡,江冽拜见了父亲,又去看了看小弟弟。江兰规规矩矩地睡在小床上,安安静静地像蓝湛给他们缝的布娃娃。江冽不觉莞尔,他爱那个娃娃爱了好多年,现在想起当年疯了一样的愤慨还是揪心,他也不得不爱这个含光君几乎葬送自己性命换来的孩子,一个同样漂亮,小小的含光君。

拜别双亲,江冽回去自己的住处。在云深不知处他们四个是睡在一起的。没想到江凛也没睡。江凛憋了好久的话要跟他说,见他回来就收拾东西,不解道:“父亲跟你说了?”

“说什么?”

“说让我回莲花坞,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吗?”

“哦,父亲没跟我说。”

江凛有一点失落,又道:“那你要去哪儿?”

“我去蓟北一趟。”

“怎么突然要去哪儿?”

江冽不说话了,江凛急道:“我要回莲花坞了,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去?”

江冽不耐烦道:“虽然父亲没跟我说,不过我想父亲要你回家历练两年,继任家主呗,我回去干吗?”

江凛气道:“我不想继任家主!”这是他说的最任性的话了。

江冽也呛声道:“想不想由不得你,这是长子的命。”

“那你回来帮我。”

“我不去,你让江冲和江关帮你吧。”

江凛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拗得过江冽,这次也不例外,他灰心丧气地坐在自己的铺位上,心里像屋外一样下起了雨。云深不知处宁静安定,孩子们觉得自己永远不会长大,可是有的孩子早早就挣扎着雨水打湿的翅膀,逃离家庭,有的孩子却在重担面前不知所措。从那天起,江凛变得越来越沉稳可靠,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把心上割下了一块,藏起了他所有的委屈与难过,他不会自怜自伤,但是江冽愿意看看的话,他会很开心。

“窗前谁种芭蕉树?阴满中庭。阴满中庭,叶叶心心,舒卷有余情。

伤心枕上三更雨,点滴凄清。点滴凄清,愁损离人,不惯起来听。”

次日平明,江冽就动身出发了,江凛躺着不动,细细地听江冽的动静。

江冽悄声道:“我知道你醒了,我的事含光君要问起来,就说我去夜猎,几日就回姑苏。我暂时不想回莲花坞,你也不用伤心,我总归是你弟弟,你要是有什么过不去的槛儿,就派人来找我,我一定会帮你的。还有一句,你做的好,含光君就能省好些心,我尽不了的孝,哥哥替我了,哥哥于我有大恩。”

“江冽!”江凛就是再迟钝,也总算明白一点儿了,他一翻身爬起来,紧张地审视着弟弟:“你……你是不是一直都……”

江冽偏过头不说话,算是默认。

江凛痛心道:“所以从观音庙以后,你就不愿再见他了……你以前那么黏他,我还以为是你娇气……”

“你不知道有多痛,江凛,太痛了……我回不去莲花坞了,我永远都回不去了。”

江凛想说我知道,就像我可能永远被困在莲花坞一样,可是他还是决定放弃了,“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,我会来姑苏找你的。”

江冽点头,离开了。

他没有再去静室,只在心中遥遥告别。一夜雨后,山间空翠欲滴,他慢慢地顺着迤逦的山路下山,想起蓝湛第一次带着他来云深不知处的时候,牵着他的手一阶一阶走上来,当时的自己满足又快乐,他有蓝湛的爱,是最幸福的孩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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